月亮生在南（组诗）

1 . 苦油茶

月亮生在南
生在从江月亮山，天上有北斗七星
地上有七个侗寨
它们牵着手，扯都扯不开

月亮山，穷啊
往年的侗人，只会用手抓饭
用松篙子照明，在秋天的斗牛场上
吃几只死牛，奢侈一下

苦油茶，是珍贵的食物
他们炒了籼米，芝麻，绿豆，和嫩茶叶
把山泉水烧开了，酿在碗中
解暑，御寒

不是谁，都能喝到的
地道的苦油茶，是登月亮山的轮子
进了侗人家，攀上了亲戚
它才会和你出发

每一碗苦油茶
也是一首侗族大歌，每一粒茶叶梗子
也是一个粗犷的嗓子，每唱一句
轮子，才会前进一步

2．琵琶歌

月亮生在南
生在侗乡，生在肇兴的小溪
风雨桥，一座接一座，上面的木栏
有月光雕刻的清辉

那日，我走累了
想休息一下，在礼团鼓楼戏台
听琵琶歌，台上几个姑娘，一把牛头琴
一把旧琵琶

姑娘拉手，斜坐木椅
两人对唱，其余和声，琵琶轻拨，琴儿轻弹
肇兴，就这样下起了雨，滴下了水珠儿
落在了石臼里

雨，下得淅淅漓漓
溅起一片雨帘，月光也在下，溅起一片朦胧
姑娘们的唱腔，也落了下来
淌了一地

我听不懂其中的一句
但知道她们在唱“珠郎娘美”的故事
肇兴的爱情啊！
一样，是一场烟雨

3．高要

月亮生在南
生在丹寨的高要，云上的丹寨
在秋天，一片金黄
高要梯田，是天上流下的云

几千亩的梯田
住在云上，大山不过是些小丘陵
观望的人，是些小蚂蚁
比一粒稻子，也大不了多少

蚩尤的最后一支嫡亲
开垦了它，他们想建一座比乌巢还大的
粮仓，养一支长满牛角的尖兵
北伐中原

可惜，战神的头颅早被砍了
只传下了木鼓
可惜，贵州这里的山川太贫瘠了
几千年，也凑不齐兵和粮

在高要，牛粪味
一直在寨中，和人生活在一起
去梯田，最好走小巷，踏着牛的蹄印
方能追寻

4．乌的

月亮生在南
生在雷公山上的乌的，乌的姑娘的裙子
只有七寸，腿,比跳芭蕾的天鹅
还要雪白

在乌的，你的眼睛
不能多看一寸，除非很会喝酒
乌的的姑妈们，都是用铜壶装酒喝的
你不喝，就撵上山去

做了乌的的姑爷
才可以去到雷公山顶，用木叶
喊醒，那个叫仰阿萨的神女，她会把森林
都赐给你

把山脊和云海，也赐给你
如果想飞翔，也会把你变做一只鹰
用一双苗人的瞳
巡视并独享她的子民

秋天开始后
我在乌的，悄悄用一把尺子，量那些裙子
没有苗人的瞳，就始终量不到
裙子，剩下的那几层

5．花脸龙

月亮生在南
生在龙标古城，一条花脸龙
在与黑苗的争斗中，占了六百年上风
呼一口气，都能为王

那里，还有一个人
更有名，李白也为他写诗
一首《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的诗
让很多人都前来考古

龙，是条布龙
舞龙的人，才是花脸，一群北方来的人
把脸画得像丑旦，吓一群南方人
硬是，占了他们的土地

王昌龄，没有画脸
他只是开了一家书院，教了几本破书
写了几个字，就把黑苗们射来的箭
给挡在了城外

想想，真是可怕
现代的黑苗们，去龙标城看舞花脸龙
狂丢爆竹，直接把龙炸碎
这得多大的恨，才形成的传统啊！

6．铜鼓城

月亮生在南
生在铜鼓城，十里外是我出生地
那里，六百年前一场大战
落下了我一身病根

住在西门的老舅
也落下了病根，去年中秋
我和他去西城的墙脚，抚摸了城门石
残破得，让人冰冷

十二月，老舅就病了
在医院，被下了几次病危
病床上，他一开一阖的嘴唇开了裂
没人听得懂，他说什么

我一定要表兄们，抬他回去
他是心脏病，说不得，还让他像从前一样
从南门走到北门，东门走到西门
病，就走好了

春天，我在铜鼓大十字
又看到了他，和几个老人在街边张望
也许，是漫无目的
也许，是在向所有的路人招手

7．江上人

月亮生在南
生在清水江上，生在仰阿萨湖上
十里险滩，不见了
在剑河，满天星峡谷也不见了

只剩下凯里这一段
还名副其实，一到春天，江水泛滥
匆匆，向东流
匆匆，带来一堆堆卵石

我在江边，用整个夜晚
来堆砌它们，堆得最多的是渡口
未淹之前，我乘船而上
看两岸风光，与黑苗称兄道弟

渡口离岸，就是吊脚楼
楼里有戴银帽的女人，她们晾衣，晒鱼
用糯米酿酒，说好了等一个人
在南加长长的街

江上，不见人划桨了
在仰阿萨湖底，才有这样的影子
神女虽住在湖上，可她不食人间烟火
不知道，江上人的心事

8．月亮生在南

月亮生在南，
生在贵州，生在黔东南，有两个
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水里
都磕掉了我的牙齿

娘做的月饼子，最硬
籼米面，加上一撮红薯粉，和几粒芝麻
滚成一个圆
得使劲咬，才能把它嚼细

在屋前看月亮
要摆上香案，摆上椅子，小孩子
还要摆上孝心，给大人端水
月亮掉进了水里，才是最圆的时候

香案上的香，叫清风月明
一阵风吹来，落在了姐姐脸上
寻找它，要从娘开始
它躲着，躲进了头发，躲成了一根白

月亮生在南
红豆生南国，多大的巧合啊！
两个都有毒，两个都很硬，磕起牙来
两个，都没心没肺

2018．8．21．
（注：
1．月亮山，位于黔东南从江县，山区分布着以北斗七星布局的七个侗寨，以小黄为代表，其侗族大歌被列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苦油茶，是那里的独有美食。
2．肇兴，位于黔东南黎平县，是中国最大的侗寨，肇兴鼓楼和风雨桥是侗族建筑文化的最高代表，肇兴侗戏独俱一格，演唱者以和声伴唱，以琵琶和牛头琴为乐器。
3．高要，位于黔东南丹寨县，丹寨又称云上丹寨，是黔东南海拔最高的县，高要苗族，据考证，是中华始祖之一蚩尤的嫡系，高要梯田，三千余亩，到了秋天谷黄，雄美壮阔。
4．乌的，位于黔东南雷山县，是中国短裙苗代表性村寨之一，通常裙子长不超过七寸，厚达近二十层，由姑娘们常年累月刺绣而成，一年四季不离身，勾人眼球。
5．龙标，今隆里古城，位于黔东南锦屏县，龙标河绕城而过，被誉为中国少数民族地区的汉文化孤岛，具有重要的政治、军事和文化意义，唐代诗人王昌龄曾被贬于此，流下很多传说，其衣冠冢一处，葬于城南凤凰山上，花脸龙，是其最具特色汉文化代表。
6．仰阿萨湖，位于黔东南锦屏县和剑河县，清水江是黔东南最大的河流，2008年建成的三板溪水电站，坝高185.5米，是中国第二高坝，截断江水形成的湖面，被以苗族守护神仰阿萨的名字命名，高峡平湖，是苗岭的明珠。
7．铜鼓城，位于黔东南锦屏县，为1398年楚王朱祯征林宽时修建，是明清两朝在黔东南和湘西地区最重要的军事重镇，1935年红军入黔的第一仗即是红5军团千里奔袭铜鼓，上世纪七十年代，被拆毁于文化大**，一代名城，烟消云散。）

一曲又一曲的月亮生在南，照亮了侗乡的历史和今夕。诗歌的节奏行云流水，引着读者漫步于如诗如画的民族风情。温婉细腻的语言像一碗水花酒，清醇香远。好诗当赞。

我生活在黔东南，所以更想向世界展示这片土地。

谢谢段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