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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游诗界 (总第193期)
凤尾草从我裤下长到肩头了 ——全国最新诗歌选粹
本期诗人:杨牧(台湾)|杨牧(新疆)|马启代|高梁|刘川|季风|孙梧|田耘|胭脂小马|了然|亦谦|楚河|红朵|南国|梧桐之
导语:惊息诗人杨牧去世,吓我一跳!以为是西部诗人,生在四川渠县的那位。细了解,不是,此杨牧非彼杨牧。西部诗人杨牧生于1944年,著名诗评家陈超在他的《中国探索诗鉴赏辞典》中,把他划归为“西部诗群”,是和昌耀齐名的著名诗人,曾任诗歌刊物《绿风》主编。刚刚过世的诗人“杨牧”生于1940年,是我国台湾省诗人,花莲市人。当年“两个杨牧”成就了诗坛一段佳话。我这人最听不得诗人过世的消息,当年听说唐山滦南县诗人周建歧去世,特意约上小说家高海涛一同前往凭祭。因为都是诗人,惺惺相惜。我套用杨牧先生的一句诗,“思念从我裤下长到肩头了”,本期“选粹”破例选了杨牧先生两首诗歌,以示纪念!同时,也选发了“西部诗群”杨牧的代表作《我骄傲,我有辽阔的地平线》,向先生致敬,并祝福“西部杨牧”幸福安康!在选诗过程中,我总会遇到一个问题:一个作者到底是哪里的人?我不知道如何标注。为此,我会找很多个群,很多朋友询问。当我询问本人,依然不知道该怎么标注?比如诗人呆呆现居住在江苏南通,但是福建湖州人,她自称为“在南通的湖州人”。诗人楚河是湖北咸宁任,却常年工作在广东珠海。“当万物都把我当作亲人/我愿意生活在这里”,一个人,原来有多个故乡的,标注哪里,都有强烈的认同感。或许,诗人原本就是漂泊的,他们走了那么多地方,最终还是要栖息在诗歌里。诗歌才是诗人永远的故乡。
水之湄||杨牧(台湾)
我已在这儿坐了四个下午了 没有人打这儿走过——别谈足音了
(寂寞里——) 凤尾草从我裤下长到肩头了 不为什么地掩住我 说淙淙的水声是一项难遣的记忆 我只能让它写在驻足的云朵上了
南去二十公尺,一棵爱笑的蒲公英 风媒把花粉飘到我的斗笠上 我的斗笠能给你什么啊 我的卧姿之影能给你什么啊
四个下午的水声比做四个下午的足音吧 倘若它们都是些急躁的少女
无止的争执着 ——那么,谁也不能来,我只要个午寐 哪,谁也不能来
山毛榉||杨牧(台湾)
窗外是一幅年轮的版画 窗里也是。苍劲的盛夏 斜阳曾经里外应合,戏弄 枝丫和细叶的影,任凭 生长的意志绸缪交叠
我时常想象你靠着长椅 在宁静的秋光里小寐 面对山毛榉正确的形象 让年轮回旋的声音催你入眠 指导勇健的脉搏和呼息
我骄傲,我有辽远的地平线||杨牧(新疆)
我常想,多难的人生应当有张巨伞 这张巨伞应该是一片辽阔的蓝天; 我常想,郑重的生命应当有只托盘, 这只托盘应该是一片坚实的地面; 我常想,灵魂的宫殿应当有个窗口, 这个窗口应该是一双名哲的锐眼; 我常想,生命的航船应当有条长纤, 这条长纤,应该是辽远的地平线……
我得到了,从我亲爱的准噶尔, 从我的向往,从我的思念, 从那一条闪烁迷离的虚线之中, 从这一片沧桑变换的天地之间。 云朵和牧歌,总是我不肯抛弃的坐骑, 车辙与大道,总是我不肯折曲的翎箭; 即使天边浅露的雪峰,也像白帆, 让我想到茫茫大海最远的边缘。 我博大广袤的准噶尔啊, 你给了我多少恢弘的画展!
黄沙,黄尘,黄风,黄雾…… 曾经是这个风沙王国肆虐的“皇冠”! 当第一顶帐篷搭进这历史废墟的时候, 我见到过,并为发黄的白骨心寒。 那时的天地像只猛兽大张的巨口, ——地平线,千百年来的死亡线! 黑沙,黑尘,黑风,黑雾…… 也曾在这片处女地上肆无忌惮。 我见到过,见到过那个疯狂的年月, 见到过恐怖,见到过劫难。 当罪恶与冤孽蒲公英似的乘风撒播, 我也曾为大漠的晨昏感到迷乱! 我记得那时天地间像血腥的牢狱, ——地平线,冷得发青的一条锁链……
但这一切都没有扼死准噶尔, 真的,没有。你看那炊烟, 你看那条田,看那条田娇嫩的葱翠; 你看那湖水,看那湖水深沉的湛蓝。 自然的风暴不曾堵塞金秋的通道, 人为的风暴也没有战胜绿色的必然。 而地平线啊,复又闪动少女的青睐, ——深情眷恋着时代的变迁! 这里变了。真的,变了。 你看那苗圃。你看那果园。 你看那林带,从那浓淡交融的纵深; 你看那长渠,向那美学透视的焦点。 也许正是经历了历史狭窄的胡同, 人们才发现天地豁开了一扇门扉, ——地平线,好一道诱人拥抱的光环!
荒野的路啊,曾经夺走我太多的年华, 我庆幸:也夺走了我的闭塞和浅见; 大漠的风啊,曾经吞噬我太多的美好, 我自慰:也吞噬了我的怯懦和哀怨。 于是我爱上了开放和坦途, 于是我爱上了通达和深远; 于是我更爱准噶尔人的发达的胸肌, ——每一团肌肉都是一座隆起的峰峦!
准噶尔人啊,失去的恐怕比别人更多, 因为他偏僻;但也失去了华贵的缱绻。 准噶尔人啊,得到的恐怕比别人更少, 因为他边远;但却得到了难得的辽远。 于是我赞美粗犷和爽快, 于是我敬重豪放与乐观; 于是我不信看不到辽远能“看透”一切, ——因为我愿将阻隔明天的一切看穿!
说什么“明天太虚”呢?看不到的未必虚幻。 道什么“人生如梦”呢?梦想也常是理想的先遣。 地球上固然有太多的坎坷,从太空望下
——还不是一个旋转的椭圆? 而地球对人们是公道的,每一个生命
都给予一条地平线;只要你走着,向前走着, 未来的天地——不是:无缘;而是:无限! 啊,不出茅舍,不知世界的辽阔! 啊,不到边塞,不觉天地之悠远! 准噶尔啊,感谢你哺育了我的视力, 即使今后,走遍天南地北的幽谷, 我也能看到暮云的尸布,朝晖的霞冠, ——日落和日出,都在迷人的地平线。 ——死亡与新生,都是信念。 我骄傲,我有辽远的地平线! 1980.11.12-14准噶尔
大风雨||马启代(山东)
我不能阻止任何一场风暴的到来 我所担心的,往往超出了我的能力
我所能关心到的半径似乎越来越小 从卧室到客厅,一想到天下 我就莫名地忧伤
是苍穹给了我一个想象,是谁给我一个故乡 在这飘摇的黑暗里,又是什么 让我手捧阿赫马托娃的诗集,内心 一遍一遍泛起波澜
我已五十四岁了,正好是傅斯年去世的年龄 去年,我在他的塑像前留影 今天代替他活着,是因为窗外的风声和雨声 依然在我血管里喧哗 让我想到五 / 四,想到夜幕下那么多空城
我愿意生活在这里||高梁(河北)
我愿意生活在这里:每天都分得出清浊 有时候跟着野兽奔跑 有时候随着草木在风中晃动 不爱随着流水奔逐,我就呆在云里 呆到把一切都忘记 一颗心 随时可变换
动物的心、流水的心、云的心 草的心
多好啊 当万物都把我当作亲人 我愿意生活在这里
家乡||刘川(辽宁)
因为埋我的家人 而刨熟了、挖深了、用久了的 那块土
邀请函||季风(江苏)
窗外,雪开始下 此时我正在屋内给你写信 雪地上没有脚印 仿佛我发出的邀约,忘了留下地址
狂风中,腊梅拚命地在咳血 雪崩时,如果感到摇晃,证明你来过了
我以为十年很容易就过去||孙梧(山东)
阳光,青石路,熟悉的小巷就像等待已久的春天 风声开始变柔 捏着暖些的潮气,榆钱就从绿色变成黄色 树上结满榆钱儿,鸟鸣就继续停歇在树上
没有汽车尾气的村庄,不能被污染、感化 不能被楼群制成固体,我必须这样接受命运 和墙角的一群蚂蚁一样,活在泥土和麦苗里 活在昨夜的忙碌里
十年了,我也一直以为母亲的腰疼会减轻一些 那些玻璃照出的白发,比草丛更苍白 我低头。不语。看着桃花,站立枝头
十年了,我也始终在聆听骨头里的声音 然后,墙上的钟表越来越老实了 然后抬起头,看看窗前,再把自己交出
词语的战争||田耘(河北)
他看见词语的投枪和匕首在人群中飞 嘴唇的漩涡间波涛汹涌 词语的世界里烽烟四起,群雄逐鹿
他忽然在悬置的时间之镜里照见了自己的愚蠢 二十多年了,他看得到蜜,看不到剑 看得到绵,看不到针
现在,他终于获得了一副火眼金睛,踢倒了炼丹炉 他吞下了糖衣,扔回了炮弹 收复了尊严的河山 站在固若金汤的城池之上的他 以一副超然的姿态观看着 正厮杀得血肉模糊的他们皮袍下面露出的“小”
眼看着他们就要这样 在无谓的词语的战争中耗尽有限的生命 他终于忍无可忍,大喊一声—— 嘿,你们! 词语的战争里的输家是不是真正的输家? 词语的战争里的赢家是不是真正的赢家?
说罢,他如迦叶般拈花微笑
软肋||胭脂小马(陕西)
这个打断骨头连着筋 皱巴巴的老房子 是我的软肋
你在这里把我养大 你在这里仅留 一抔黄土
我曾经死死揪着你的衣角 背过身子 无法原谅你 没有等我看最后一眼
这些年 我与老屋的伤口相依为命 难道你就没有 要说的话?
落雪||了然(青海)
低处的雪被扫走了 落在阳坡上的雪,等阳光感化 沉入河床的水被流水带走 误入寺院的雪 错失于经声中有些茫然 只有落在高地的,犹其在神山上的雪 以更加完备的沉默 安神而洁白 2020.03.14
完美的距离||亦谦(河北)
只一缕暖风 严冬便退隐了 带着残雪斑驳的泪痕
只一束迎春 花季便开始了 带着胎胞未净的鲜血
只茫然镜像之前 白发便惨笑于额头 带着对青春难舍的回味
只第二次回眸 伊人已同蒹葭重生 全忘了前世堤边柳上的鸟鸣
这世界与完美之间 只隔了一把带血的匕首 2020.3.14
月亮穿出云层兼致棍子||楚河(湖北)
下班回到宿舍 在四楼阳台 无意中抬头 看到月亮正要穿出云层
而已露出的部分像一把弯刀 发出清冷的光 它们穿越到人间
在我的脸上还有那些植物上切割 夜风带着寒气 已是中秋时节
此刻还有谁和我一样未睡 还有谁和我一样被光照着
我想起我的棍子兄弟 在万籁俱寂的午夜 点起一根烟
明月||红朵(浙江)
月亮是用来辜负的 就像泡泡,一个个圆满之后又破碎 今夜,躲藏在柳树梢头 一个好大的银币 恋人们几时错过,又几时把它摘下 预支一生的情愫 第几轮升起,窥伺着 然后悄悄走失 小虫唱起轻柔的哀歌
春水流||南国(河北)
我不止一次地站在陡河边 风,从西岸绕到东岸
我看见,在南湖之南 大雁乘着翅膀,从渤海湾的
南方飞来,在燕山深处 桃花、杏花、梨花、栗子花
次第绽放,我打开蜗居的 门扉,长长的头发,倒映在
陡河水系,静静的涟漪忽隐忽现 冀东的春天,沿陡河逆流而上
水草、芦苇从上游醒来 一条鱼的春天,顺流而下
朗诵者||梧桐之(河北)
你的声音我听到过 却记不起 是在何时何地
应该是 小时候的故乡吧
溪水淙淙 才有这样的清澈
一株小草 第一个点绿荒原
在黑夜里 母亲划亮一根火柴
大雪后的清晨 我写出第一枚脚印
哦!没错 你从我的故乡来 2020.3.14晨
野柿子树||翟永立
只有在春天,这棵野柿子树 才能重新长出思想 整个冬天,它都安静地站着 它伸出的枝桠,举言又止
它活泼的时候,是在春夏之交 花期过后,小柿子便挂满枝头
秋天,小柿子变成了小灯笼 野柿子树的思想 通红,通红 2020.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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