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诗坛快递 于 2020-5-4 11:58 编辑
深夜的高楼大厦里都有什么
可以没有人,但是不能没有电。 电把梯子送上去 再把光亮送上去 把霓虹灯接到天上。
人们造好高楼大厦 赶紧接通了电就撤退了。 让它独自一个站在最黑暗的前线 额头毒亮毒亮 像个壮丁,像个傻子 像个自以为是的当代英雄。 浑身佩戴闪闪的奖章,浑身连着炸药 浑身跑着不断向上的血。
而现在我抖开烫过的床单 我灭了所有的灯。 高楼大厦们亮得要死 我去吃闭眼睛的药。 这一生能做个睡着了的人 已经无限无限美好。
致正在建造的木船
搁浅的大鱼倒立着 骨架侧在沙上 有人敲打它全身的白骨。
木船哦木船 还没点睛的空眼眶 人将是它肚子里唯一的食物 我们被它咬得好紧。 鱼一上岸就死了 只有它正密谋着重生。
致不认识的鸟
失眠,鸟们开始叫了 很多很多的喙 在心的四周啄洞。 天亮还早,它们争着喊叫 磷火,跳灯,豆苗,皮鼓 有一只真木讷,好像在敲木梆子。
灵光撩动的树影 敲木梆的最卖力,无论多么黑。 带翅膀的老汉 不肯对人间喊一声平安无事。
意 外
月亮意外地把它的光放下来。 温和的海岛亮出金属外壳 土地显露了藏宝处。
试试落在肩上这副铠甲 寒光上没一点声响。 在银子的碎末里越走越陷 能摸到亮的这一夜总该做点儿什么。
凶相借机躲得更深了 伸手就接到光 软软的怎么看都不像匕首。
白动物
月亮凑过来 门前的软毡上 耷着白的狐狸的皮。
隐藏得很好 装死也要装得逼真 多少人进出,它动也不动 踩它踏它都能忍住。
看上去多温顺。 鼻尖发凉,影子刚涂了毒 伤口流着白 漫山遍野都是它的毛发 活着呢。
砍 羊
傍晚,有人在十字路口砍羊。 人行道上立着那羊的头 有卷毛的脑瓜 刚离开的身体还在抽动。 拿斧子的要路人相信他刚杀了一只真羊。
碎骨和肉屑,红的流星在飞。 圆月躲得最远 现在天上更安全。 羊血像多条跑远的蚯蚓 路面上所有的红色都在这会儿变暗。
后来,街灯照着滚起肉味的尘土 烤羊腿的烟雾上升。 越来越洁白哦 那只羊的头 独自戳在风一遍遍掀过的月亮地上。
你找的人不在
他根本不在。 其他的都在,只是你要的不在。
有东风进来 有小昆虫进来 星光像刚刚磨碎了的面粉。 西红柿成熟了的橙黄色进来。 海马从落地窗最低的缝隙间游进来。 陌生人经过,不知名的烟草香味透进来。
我这儿从来没这么满过。 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少 温暖和友善们四处落座。
我们不在同一个世界 四月是隔绝的屏风 所以,你只有原路退回 你找的人他绝不会在。
喜鹊只沿着河岸飞
那只喜鹊不肯离开水。 河有多长 它的飞行就有多长。
负责报喜的喜鹊 正划开了水 它的影子却带着坏消息。 好和坏相抵 这世上已经没有喜鹊 只剩下鸟了。
黑礼服白内衣的无名鸟 大河仰着看它滑翔。 人间没什么消息 它只能给鱼虾做个信使。
连一只喜鹊都叛变了。 我看见叛徒在飞 还飞得挺美。
雪后的山西变厚了
我出门 看见世界就这样变了。
雪把好东西降下来 山西像一座没人碰过的银矿。 车身披了上好的羊毛毡 黑汽车一夜间换成了白汽车。 热的馍双双贴在怀里 行路人的神色突然庄重了。
静静的一夜 一层雪变成了两层雪。 一张纸币送出去又收回来 无数次精抚细摸 它黏黏的厚过了三张纸币。
太阳升上来就落下去 天空因为寒冷变得很窄 煤层空着肚子托起井底下的人。 大地也像一张用久了的钱 再三被人摩挲 显得格外格外值钱。
一个敏感如我的人 心里随时生风生刺的人 怎么能长久待在这日落之地 我的天啊。
不认识就不想再认识了
到今天还不认识的人 就远远地敬着他。 三十年中 我的朋友和敌人都足够了。
行人一缕缕地经过 揣着简单明白的感情。 向东向西 他们都是无辜。 我要留出我的今后 以我的方式 专心地去爱他们。
谁也不注视我。 行人不会看一眼我的表情。 望着四面八方。 他们生来就是单独的一个 注定向东向西走。
一个人掏出自己的心 扔进人群 实在太真实太幼稚。
从今以后 崇高的容器都空着。 比如我 比如我荡来荡去的 后一半生命。 选自:《在夜晚的高原上》 刘春 主编 图片:摄图网 王小妮
1955 年生于长春市。曾在农村插队,1978 年春考入吉林大学中文系。1985 年迁居深圳。出版有诗集《我的纸里包着我的火》《致另一个世界》《月光》等,随笔集《上课记》《上课记(二)》《看看这世界》等,小说集《1966年》《方圆四十里》《人鸟低飞》等。其作品曾获得多种文学奖和图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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